2006-12-31 单身 男
白丁号:66912164
人谓我属ENTP一类,我亦不辞,横竖人的分类法向来芜杂,非但不足为凭,倒是常常越分越乱。此种名号,譬如京中馆子新出的招牌,初尝颇觉新颖,细嚼却仍是面皮包肉的老勾当。我自认不过是个好动的灵魂,在世上东张西望,如此而已。
京城之大,装得下千万人的魂灵。我蜷缩在这城北一角的大学生涯中,翻弄着书页,却总疑心真理不在其中。校舍是极新的,红砖砌得齐整,然而树却瘦弱,遮不得多少阴凉。我每每在廊下观望那些来往的人面,竟多是平板无波的,似乎已经预备着将一生的悲喜都兑成沉默。我想,这便是所谓“内卷”的真相——人把精神头儿都耗在暗地里较劲上,面上倒愈发地寡淡了。
向来以为交友之道,不在多而在真。然而真者难觅,于是便退而求其次,但凡能说上几句人话的,也就算作半个朋友了。我虽好与人言,却又不愿俯就那些空疏的寒暄,因此常显出几分乖张。同学见我忽而热络忽而冷淡,疑为性情不定,殊不知我只是不耐那些言不及义的周旋。真正的谈话,应当是灵魂的短兵相接,而不是两片嘴唇无谓的开阖。
摄影是我割舍不下的癖好。举一架黑黢黢的方盒子,截取世界的一个切面,这事本身就含有些僭越的意味。光与影在底片上私定终身,将流动的时光钉死在纸面,不容抵赖。我尤爱摄人,不是那种排布齐整的合照,而是街巷里偶然撞见的神采。有一次在后海边上,摄得一个老者临水自弈的侧影,竟觉得比许多宏大的场面更有意思。大约因那专注里,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宇宙罢。
至于泅水,则又是别样心境。沉入水中,世上诸声忽然消尽,只余自己躯壳内里的轰鸣。人在水中,卸去了陆上的矜持与造作,复归于一种原始的笨拙。我每展臂分水,便觉得不仅是肉体在前行,连思绪也一并涤荡过了。浮上水面时,耳中嗡鸣未止,而世界已焕然一新,连路边杨树的摇动都显出格外的意思。
写小说是桩苦差,我却乐此不疲。大约因了造物的瘾头作祟,凭空捏出几个人物,赋以悲欢,观其生死,竟有做天神的错觉。可惜我的天神做得蹩脚,笔下的人物往往不听调遣,自行其是起来。有一篇小说中的女子,本意是教她温婉可人,不料写来写去,竟成了个决绝的叛徒。也罢,既然创了她出来,便由她去吧。
收集音乐这事,看似风雅,实则贪嗔。我积攒了无数唱片与数字音源,多数只听个一两回便束之高阁。友人笑我徒然积灰,我则以为,收藏的妙处不在聆听,而在拥有的可能——知道某段旋律就在那里候着,随时可召来相伴,心下便觉安稳。这大约同守财奴积聚金币的心理相去不远,都是人类那点可怜的掌控欲作怪。
说到底,人活一世,不过是藉着诸般嗜好,与这广漠的世界发生些微联系。我举着相机,跃入水中,写着故事,听着旧调,无非是想在时间的洪流里,留下几个属于自己的印记。至于能否交到知交,写出杰作,摄得名作,倒都在其次了。
横竖明日太阳照常升起,而我将继续游荡在这座古城里,寻找那些尚未被完全驯服的光影。